正在爱奇艺热播的《她的城》主要讲述了艾英(张静初饰)、李英男(高露饰)和英小美(张含韵饰)三个性格各异的女性,在历经婚姻、爱情和生活的过程中遇到困境,解决困境的故事。日前,该剧编剧陈烁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表示,她们都活成别人眼里的“成功女性”,但剖开真实生活——包括内心生活就不是那么成功了。
创作冲动始于大学女同学意外因病去世
提及《她的城》的创作初衷,陈烁表示,最开始的创作冲动,是因为自己的一个大学女同学意外因病去世,5月份刚在望京见过面,风风火火的在搞自己的事业,状态非常令人羡慕,10月突然就走了。“我们班同学在大学群里开了追思会,我也发言了。这件事给我的冲击很大。那年正值我们大学入学20周年,平时群里都没几个人说话的,因为她的去世,大家的联络频繁起来了。因为以前我们都是各过各的,一聊起来发现彼此的生活圈子太不一样了。有一些烦恼是相同的,另一些是对方理解不了的。”这个时候,陈烁就开始思考,为什么会这样,“我梳理自己和周围同龄人的生活发现,其实大部分共同的苦恼在‘平衡’二字——自由和责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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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陈烁看来,80后是被规训的一代,青春期是戴着镣铐跳舞的,社会舆论对女性没有今天这么多的关注和讨论,不结婚不谈恋爱不生孩子是很少数人的选择,30岁不带孩子回老家还会被亲戚议论是不是生不了,父母的压力也很大。有段时间80后之间很流行用“纠结”这个词,其实纠结就代表想平衡,陈烁以剧中的三个女主人公举例,李英男偏向“责任”这端,对自我的束缚是非常重的,基本就是一个时刻活在别人评价里的好学生;英小美则偏向“自由”这一端,她更在乎自己的感受;艾英在中间,因为她有两个身份,一个自己,一个谢太太,她的自我是有些割裂的,她把这两个角色分得很清楚,哪一部分是谢太该做的,哪一部分是为我艾英自己留的。这种割裂是她主动选择的。
三个主角都是别人眼里的“成功女性”
《她的城》第一版大纲有五个女性角色,还有一个去世了,通过别人的回忆来呈现;另一个是年轻95后,20几岁,通过她的视角来讲述这四个女性和她们身边人的生活。陈烁说,因为剧名叫《她的城》,城可以指婚姻,也可以指生活圈,预设的故事发生地就是北京,多元包容,什么阶层的人都有,想写的就是不同圈层不同的生态。“但跟平台方碰过之后,他们觉得太庞杂,不够聚焦,就改为三个人的故事了。现在这个最初的设计在同名小说里保留了,算是一份初心的记录吧。”
对于35+女性来说,要同时面对工作和家庭的平衡、选择,剧中三个姐妹都有各自在生活和职场的重重问题,张静初饰演的艾英是个豪门太太,聪明精明、识大体,但拥有高学历的她只能做一个家庭主妇,把“豪门太太”当成一门职业;高露饰演的李英男是中层管理者,但丈夫一心创业却屡屡被骗,自己每天都面对工作生活的一摊子烂事;张含韵饰演的英小美是个离婚律师,开篇便遭遇到了自己的恋爱难题。对于剧中三个女主人公的塑造,陈烁表示,“艾英是应然世界,李英男是实然世界,英小美是或然世界。”其中,艾英是女人想象中“应有”的样子:冷静、自持、情绪稳定、随时有准备、永远不失态;李英男是女人“实际”的样子,她的生活正在失控,丈夫不省心,同事挖大坑,老板是个混蛋,父母步步催逼,朋友过得都比她好;英小美的设计逻辑就是超现实前提下的现实主义:假如一觉醒来你发现自己变成大甲虫了,假如你中了一个亿的彩票,假如一个明星非要和你谈恋爱——在这些超现实的高压条件下凸显出来的女性的现实心理,也会有人很想围观。
陈烁坦言,某种程度上,这三个女人都挺“强”的,有自己的思想,上过名牌大学,受过高等教育。得益于高考和经济发展,她们都活成了别人眼里的“成功女性”,但剖开她们的真实生活——包括内心生活就不是那么成功了,李英男就是个典型的失败者,她的丈夫也是,但她不觉得,还在那里死扛着。“她认为只有实现了财富自由,她才能算成功。但她的能力又够不上,她突破不了她的道德底线。这种痛苦是观念上的,单一的金钱价值观带来的。这个角色,我们是带着反思的态度来设计的。”
【对话】
艾英不是“开金手指”,赢了战斗但赢不了战争
新京报:剧中艾英的部分看起来比较爽,比如她怼婆婆,后期剧情可能还会出现她对出轨丈夫的反击,但是这个人物也显得比较“大女主”,双商在线,虽然是家庭主妇但有哥伦比亚大学的高学历,开画廊也一下就遇到了非常理想的帮手,就是做什么成什么的样子,是否会担心有观众认为,艾英身上被编剧“开了金手指”?
陈烁:艾英身上有强烈的反讽,她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,但保卫的却是她应该踏平、且有能力踏平的城池。为什么让她高学历、高能力、高运势、高情商,不是为了“开金手指”,而是蕴含了强烈的批判:相比那些没有什么机会的全职太太,艾英要有能量、有力量得多,但她拿这些能量干了点儿什么呢?怼婆婆、斗继女,坑前妻,毁小三,帮丈夫,就只为守住自己那点儿口粮。可能现在大家确实生活里委屈多,吵架老发挥不好,张静初老师又开启了一种端庄优雅怼死你的路线,比较赏心悦目,大家觉得有爽感,但如果再往高站一步,图景更大一点儿,你会看到她赢了战斗但赢不了战争,不管是家庭内部还是重返职场,本质上她还是在靠“谢太太”三个字披荆斩棘。老谢的前妻姜楠如果肯压抑自己的情感和天性,也会安安稳稳当谢太太,但她不肯。从第一集就应该离婚的不是李英男,而是艾英。艾英的自控近乎于漠视自己的真实情感,她的情绪稳定是深度压抑的结果。某种程度上艾英相当冥顽不灵,直到差点儿失去两个孩子和一直深爱她的英冲,她才终于觉醒,弃城而去,我们编剧都替她揪心。
新京报:英小美和偶像歌手恋爱的部分,也有网友认为,两个人相爱的过程过于“童话”了,好像就是偶遇吃了一顿饭的事,如何看待这一部分的爱情戏处理?
陈烁:这可能跟创作理念有关吧,爱情的冲动就是一瞬间的事,但不代表其中没有理性的成分。英小美30多岁了,谈过恋爱,可能还不止一段,又是处理过无数离婚纠纷的律师,她瞬间的动心是包含在她整个人生的经验阅历范畴里的。其实日常生活中对一个人动心是经常发生的,难的是动心后怎么经营一段长期的恋爱关系。无数的剧本策划都喜欢追问编剧一个问题:女主角为什么会爱上男主角?当你开始思考为什么的时候,当你开始研究这两个人配不配、是不是门当户对的时候,其实已经不是纯粹的爱了。理性都是动心后的。一开始就算计清楚,恋爱的未知和危险就少了。当然爱情现在是个招人烦的词,很多人已经不相信了,我们姑且叫亲密关系吧,再独立的人也需要亲密关系,需要跟这个世界有爱的联结,来滋养自己,丰富别人。恰恰因为英小美的原生家庭比较健康,她没那么多“受虐”的妄想,才能接受这么一个职业特殊、生活圈也特殊的恋人。
新京报:李英男的职场和家庭都比较“鸡零狗碎”,在她身上是否承载了最具代表性的那一部分现实中的女性?
陈烁:李英男,理应是个男的,理应难。她的名字就透着一股憋屈。她是四线城市出生的孩子,家境一般,小时候可能还闻过泔水的味道,靠学习好能吃苦实现了进大城市的愿望,安家落户,跟很多北漂经历类似。她其实挺传统的,老公是初恋,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,也没有什么嫁大款的野心,她就想过个小中产的日子。但GDP的高速增长给了像她这样上过重点大学,肩负出人头地、一人发达全家跟着享福重任的普通人,非常不切实际的做梦机会,她想成为风口上的猪,但她的负担太重,周围的人都在拖她的后腿。她必须把自己活成一个男人,但她又不服气,不甘心只做男人那一部分,她还想成为一个称职的母亲,称职的妻子,称职的女儿。这就有点儿超载了。我问过很多现实中的“成功女性”,你觉得这N个身份加在一起,你都能做得很好吗?大部分的回答都是斩钉截铁式的:不可能。到最后,她唯一能守护的,只是一个家。李英男在这部剧里从一开始就在拼命迎合周围一切关系,不断压榨自己,是个精神时刻濒临崩溃的女人。她表面上是个讨好型人格,骨子里却有深深的自我厌恶,这是她意识不到的。她的离婚计划只是某种让她逃避面对真实自己的借口,她对丈夫的嫌弃就是对她自己的嫌弃。
新京报:三个人中,除了李英男的生活工作确实显得一地鸡毛之外,艾英和英小美都显得比较“戏剧性”,比如艾英看似豪门的生活,英小美的爱情也比较“偶像剧气质”,在你看来,艾英和英小美的“代表性”体现在什么地方?
陈烁:我们对复杂的生活常常有一个粗暴的回答:一切问题解决不了就是因为没钱。一切麻烦的起因就是因为谈恋爱。艾英的代表性就是让我们看看,如果解决了钱的问题,其他问题会不会消失不见。英小美则是回答后一个问题:让一个有钱有闲没有烦恼的人去恋个爱,看看能产生多少麻烦。
新京报:相比女性角色,剧中男性形象的塑造,比如谢长江的傲慢,徐辛的幼稚,都是比较明显的“缺点”,剧中对于一部“女性故事”中男性角色的打造,思路是怎样的?
陈烁:思路就是“难两全”。把徐辛当成“青春”就很好理解。青春时代谁不傻,说话永远没高低,办事一直没轻重,回回好心办坏事,烦心事从来不过夜。但青春时你能坐一晚上火车去见网友,掏心掏肝交朋友,失恋恨不能要跳楼。老谢就是典型的“中年”:有城府,有权势,有分寸,懂幽默,体贴人,但自我膨胀,精致利己,而且一旦做大局就把人往死了坑。二者之间,你总得取舍。如果写一个兼具二者优点的男性角色,比如英冲,弹幕里很多人说是“杀猪盘”。再说英冲比较糙,没野心也不热衷于搞钱,不知道这算不算缺点。创作过程中大家对徐辛的争论是最多的。编剧们都非常喜欢他,但具体呈现可能也会有很大的风险,前三分之一剧情随便一个cut(剪辑镜头)都能给他贴上软饭男、窝囊废的标签。但长视频故事跟短视频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有空间做人物的复杂性,我们还是不甘心做一张标签贴到底的角色。
男性角色其实在女性题材里绝对不是陪衬,而是关键。因为探索的其实就是两性关系,没有复杂的男性角色,女性角色也丰富不起来。
新京报:剧中三位主演,张静初、高露、张含韵,在你看来,各自有什么气质符合剧中人物?
陈烁:张静初女士的银幕形象,从《孔雀》到《门徒》本身自带一种克制内敛的气质,像刀刃一样薄、冷感又极具刚性。她赋予艾英这个角色非常强的界限感,这符合艾英训练有素、时刻待命、一击致命的气质,同时又很有爆发力,为最后的觉醒蕴蓄了力量。
高露女士在之前的作品《知否》《余欢水》塑造的都不是“讨喜”的角色,但她演得很好,令人信服。大英的毛病太多,缺点很明显,生活细节很多,情感褶皱也多,距离生活又很近,一不小心就会滑向讨人厌的方向,需要有足够表演实力的她来驾驭。
张含韵女士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反差感,看着软糯甜美,其实内在挺独立刚硬的。英小美这种类型的女律师我见过,说话声音轻柔无比,与人沟通也客客气气,但聊的内容却是怎么才能在合法范围内置对方于死地。这种反差感我觉得会有意思,跟别的剧大量的“律政精英”范儿女律师不太一样。
新京报:这几年以“女性群像”为背景的作品很多,在你看来,这一类作品比较普遍存在的问题是什么?如何才能有所突破?
陈烁:普遍存在的问题是不能“继往”也无法“开来”。不能“既往”,意思是就算被观众摒弃的所谓“固定套路”其实我们都还没练熟,离工业化标准还有相当距离。所谓“开来”,就是突破既有套路,开发新的表现手法,并使之实现。至于如何突破,我们自己的方法一方面是反复回到经典,比如曹雪芹的《红楼梦》,女性群像,没有比他写得更好的。另一方面还是观察生活,剖析自己,承认自己的局限性,在局限性里深挖出最大的可能。生活是最丰富的戏剧,素材取之不尽,但生活不是自媒体文章,不是突然冒出的新潮观点,需要积累,需要时间,需要给自己反复提问题,提有价值的问题,提短期内解决不了的问题。因为剧的制作周期很长,一时的热点很可能一做出来就过时了。
新京报:在《她的城》创作中,最大的挑战或者困难是什么?
陈烁:编剧的难都是很具体的。如何写策划案,如何写大纲,如何写分集,如何写剧本。如何写出自己满意的东西,如何写一个别人满意的东西。如何把自己满意的变成别人也满意的。如何说服自己。如何说服别人。反反复复,一轮又一轮。最大的挑战就是如何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依然保持创作热情,不辜负自己笔下的人物,不让他们在意见博弈中变形、走样,丢掉灵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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